回忆父亲

毛传寿

父亲去世已有几年，关于他的很多事情逐渐模糊。父亲节前夜，我似梦非梦地想起父亲，难以入眠，一件件事情撞击我的心，隐隐作痛。

父亲一生历经苦难，他八岁时我爷爷就去世了，奶奶改嫁，从小替人家放牛，二十岁参军。父亲常跟我回忆起从军路上的经历，隐约记得，上了汽车，经过崇安，驻扎在福州鼓山，剿过土匪。当兵的经历，磨练出父亲朴实刚强的性格，在部队，他还学了一些文化。退伍后，他在玉山石油厂工作，经常去紫湖采集松油。在仓畈一带，父亲结交了几个朋友，晚上去到朋友家，朋友都会炒些玉米来做茶点。上世纪六十年代初，因国家精简工人，父亲回乡种田，但始终保持着与这些朋友的来往，经常给朋友带些自家种的大豆、自己做的大米粿。

那年月，生产队一年分的口粮只有七八个月，青黄不接时，父亲想办法搞点副业。我见他隔段时间就会扛回一根杉木，择日起早扛到三十里外的“湖沿铺”赶墟，卖了再粜些米回来。杉木竖在店铺前，卖了后他会去吃点清汤包子，久而久之，“湖沿铺”墟店老板与他也成了朋友。父亲说，杉木要竖起来卖，看起来粗又长。回家时要省点力，先从湖沿站乘火车到玉山站，一毛钱的票，再走十五华里路到家。每次回家，那个开心高兴样子，就像打了一场胜仗的士兵。

我家乡离玉山县城十里路，大年初一，小孩子会去县城看火车。大人起早赶到县副食品公司，排队抢购“寸金糖”，以备正月拜年走亲戚。记得小时候有一年过年，父亲答应初一要带我一起去县城，还要给我买一副扑克牌。可等我醒来，却不见他踪影，我就哭闹起来了，自己一路奔跑“下街”去了，半路碰到父亲已返回，扑克也买到了。过度的辛劳，致使父亲身体每况愈下，那年夏天父亲在“双抢”期间就吐血了，赤脚医生开了云南白药、打了针，止住吐血。有人就说，是因为大年初一我哭闹，引起他吐血生病，此事让我后悔懊恼很久很久。长大了才懂得，父亲是因为气管炎引起的出血。

生活虽然清苦，我的童年还是愉快的。小时候，父亲常常“驼马鹿”带我走亲戚，他挑粮到玉山新中粮库交公粮也带着我，我走不动了就让我坐在箩筐里。他从来没有动手打过我，那时父亲的肩膀恰似骏马的脊梁，驮着我的童年，奔驰在欢乐的原野。

我家离生产队晒场有点路，一天，生产队分玉米，天将黑，我去看看玉米分到了没有。远远的，似乎听到父亲叫我拿个面桶（脸盆）去，我回家拿了面桶去后，他狠狠地骂了我一顿，说叫我拿电筒却拿了个面桶，真是笨死了。原来我听错了，是天黑需要手电筒照路。

小时候家里穷，买不起棉被，冬天，天寒地冻，可被子薄，难以保暖，父亲就把蓑衣压在我的被子上，这样才暖和些，挨过那些个冬天。

我还记得，父亲常会挖些尚未长熟的芋头去街上卖，赶个新鲜，卖个好价钱，也会剥些青豆换钱。剥青豆要白天连着晚上熬夜剥好，次日一大早去卖，我常常剥得眼皮直打架，指甲也剥翻了，很疼。

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，小学一年级就当班长。晚上，自觉做作业，父亲常常催我早点睡，一方面是关心我，另一方面是想节省点煤油。当时煤油定量供应，常常紧缺买不到货，甚至点柴油照明，墙壁到处被烟得漆黑。

1981年，我考取全省重点高中玉山一中，记得全县才招6个班、共300名学生，学杂费是20元。临近开学，父亲挖了一些芋头，剥了青豆换得几块钱，尚差十几块，他找到了曾下放过我生产队、当时在东津桥开小商店的刘金坤伯伯，向他借18元。刘伯伯听说是借给我交学费，当即拿出20元钱借给父亲，还祝福父亲说，孩子步步高升。此事在我老家传为佳话。我毕业参加工作后，也去看望过刘伯伯。

我考取大学后，父亲感到脸上光彩，他亲自送我去学校，坐了12个小时绿皮慢车，到南昌站已是夜12点。为节省钱，我们就在车站候车室坐到天亮，第二天转车去学校。到了学校，父亲千叮咛万嘱咐后才依依不舍回去。因没钱购火车票，他拿着退伍证书，找到省民政厅，开出证明，到火车站换了一张回玉山免费车票。开学不久，他见天气转凉，便请做裁缝的婶婶做了一件棉大衣给我送到学校。寝室同学见我父亲来了，叫我一起合睡，把我的床让父亲睡，可父亲还是要我跟他挤在一米二宽的床上睡，说是不麻烦别人，父子睡在一起亲近些。

2018年5月17日，江西省书协领导来单位考察办书法培训班的事情，我正忙于接待时，突然接到一个好心人电话，说我父亲晕倒在银行取款机旁，已被救护车送到医院，经诊断是脑溢血。医生也打电话征求我意见，协商抢救措施，我二话没说，让医生马上给予抢救，及时注射了5000元一针的疏通血栓的药物。虽然血栓疏通了，可后遗症产生了，他偏瘫了再也不能起床了，我的两个妹妹轮流服侍。2018年10月，母亲因病送南昌一附院医治无效去世了，父亲得知母亲去世，躺在床上两眼黯然神伤。

2019年“5·18国际博物馆日”期间，全省会议和活动在上饶开展，我出席会议。18日晚，我接到妹妹电话，说父亲状况不好，让我赶紧回家。次日，父亲感觉好一点了，早上还喝了一碗粥，感觉没什么情况，父亲也催我回去开会，我又回到上饶。20日凌晨两点左右，手机突然响起来，我在睡梦中被惊醒，一看是大妹妹来电，心中咯噔一下，已知大事不好。妹妹哭泣着告诉我：“老爸已经走了”。噩耗传来，我一下子感觉天旋地转，待情绪稍微稳定，赶紧打车回家。父亲离世，是跟往常一样睡着走的，连妹妹睡在隔壁房间，都没有听到一点异样的声音，还以为今天父亲睡的特好。等起来查看，发现父亲已安详离开我们了，我们都没在他身边。每每想起，就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后来想起那天好转的状况，其实是回光返照，我却没观察出来，继续工作，最终还是没能够给他送终，悔恨不已，让我终生遗憾、愧疚。

父亲一生勤俭朴实，为人憨直、乐善，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，却常常给亲戚朋友包红包，买烟分给大家抽。他还喜欢到茶摊喝茶、聊天，邀约朋友喝点酒。按照国家政策，我给他买了养老保险，他每月有退休金，自己菜园子里种些蔬菜，晚年生活还是幸福快乐的。

生前，父亲省吃俭用，留下3万元存款，交代给我和两个妹妹每人1万元，我妹妹推脱不要，我强烈要求她们收下，“这是父亲的遗愿”。

父亲的点点滴滴，似在昨天，又似在眼前，难以忘怀，他永远活在我心中！

2023年6月18日•父亲节

（作者系玉山县文广新旅局四级调研员、玉山博物馆负责人，玉山县作协顾问，上饶市作协会员，对科举历史文化、玉山馆藏碑刻、古建筑文化等颇有研究成果，相关文章多次在各级报刊杂志、新闻网站上发表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