根深叶茂花正开
姚学荣
万物生光辉,枝叶总关情。每年到了春暖花开,绿叶吐露的时候,我总会想起老家墙上那块“根深叶茂”的红色牌匾。
这块牌匾是老父亲年近90岁时提议由书法家题写的。每次回到老家,一进门就映入眼帘,总会情不自禁的仔细端详它,仿佛接受洗礼的感觉。看到它,就会想起许多美好的记忆。
那是2012年9月,我参加省委党校县处级干部培训班,临结业前,班上有位同学是书法家,他提出为同学们每人题写一幅字联,写什么呢?我忽然想起了父亲曾经告诉过我,有机会请书法家写几个字挂家里,我随即拨通了家里的电话,电话那头的老父亲听说这件事后,高兴地连说话声音都高了八度,震得我耳朵都嗡嗡响。他说:“我心里一直琢磨着四个字,就是‘根深叶茂’,这四个字对于我们家很有意义,我们家是一个革命家庭,我们家祖孙三代全是共产党员,我们家历史上是书香门第,我们家还是长寿的家族”。听完父亲这几句话,感觉确实有道理。“根深叶茂”这四个大字由红纸黑字相称,配以紫红色的木框,端端正正镶嵌在家里正面墙上,从此也嵌入了我们儿女的心里。
父亲的初心,就是让我们子女继承和发扬党的优良传统,传承红色血脉和良好家风。父亲是土生土长的沂蒙山人,他文化水平不高,小时候跟着他爷爷上过私塾,19岁参加抗战,23岁加入中国共产党,在血与火的战争年代里,出生入死,磨炼了他的坚强意志,铸就了他对党无限忠诚的坚定信念。在他的党员登记表入党动机栏里,填写着“跟党走,求解放”六个字,是他最初的理想追求。新中国成立后,他先后在莒县峤山区委、县林业局、县法院和县农村工作委员会工作,党需要他在哪里,他就扎根在哪里,从不向组织谈条件、讲价钱。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,莒县作为农业大县,大力发展支柱产业,推进农林水全面发展。他亲自扶持培育了“万亩丰产林”,得到当时的国家林业部的充分肯定,时任联合国世界杨树委员会执行主席维亚赫专程来莒县考察,他啧啧称赞:“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杨树林”。1988年,世界第十八届杨树节现场会在莒县召开。父亲为全县农业农村发展做出的贡献,已载入莒县发展的光荣史册。多少年过去了,莒县的发展日新月异,许多老百姓仍然念念不忘这位革命的“老黄牛”当年所付出的心血和所作出的贡献,这是父亲在天之灵莫大的欣慰。1990年父亲离休后,不甘享清闲,继续发挥余热,他说:“我是莒县党的工作的重要见证之一,我要写点历史,为莒县党史研究做点贡献”。他克服多年的腰肌劳损顽疾,以惊人的毅力,撰写回忆录,耄耋之年的父亲,先后完成了《岁月的回声》《沂蒙小草》《沂蒙缘》《田园诗集》等五部作品。在他95岁高龄时,还坚持学习,他每天坐在沙发上用微弱的视力看报纸的大标题,用颤颤巍巍的手记录着党和国家发生的大事。正如他在回忆录中说的“让我们共同把自己晚年生活过得更加丰富,更加有意义,把自己的余热全部献给党,献给社会,献给人民”。
父亲在儿女心中是一位慈祥的长辈,也是一位为人师表的导师。他艰苦朴素、淡泊名利、宽厚仁慈、心态乐观,凡是熟悉他的老同事和亲朋好友无不交口称赞。
父亲的生活非常简朴。无论过去还是现在,他一直保持衣食节俭、粗茶淡饭。他的交通工具就是那辆陪伴了他30多年的大金鹿牌自行车,工作需要时骑着它,年纪大了推着它,风雨同舟,父亲对它很有感情。除了这辆自行车,父亲的一个黑色手提包、一个搪瓷缸子、一个铁皮小酒壶也陪伴他走过了多少村村落落和田间地头。父亲每次下乡都自己带饭,在同事间也是出了名的,他经常风趣的和同志们说,煎饼卷咸菜就着大蒜,喝上一缸子开水,天气凉时再喝上一口白酒,比吃什么都美啊!一位父亲的老同事回忆说,这么多年姚子慎同志出差补助费从来不要,都是放在办公室用于购买办公用品和接待茶叶。后来,一个偶然的机会,我才知道,其实父亲从1956年就享受正县级待遇,他的档案里有文件记载,是父亲他不想向组织提个人的待遇问题。从此我更加敬佩我的父亲。
父亲对自己要求严格,不搞特殊化。我清楚的记得我上山下乡的那件事。1974年,县里响应党中央号召,选派第一批知识青年到农村去,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,那年我16岁,刚高中毕业,母亲觉得我年龄小、个子又矮,不想让我第一批下乡,当时父亲是县法院院长,同事家几个孩子家长都在观望,父亲为了带头,第一个给我报了名。下乡的那天,天空飘着蒙蒙细雨,县里搞得很隆重,敲锣打鼓夹道欢送,领导给我胸前带上大红花,家长们依依不舍的和自己孩子簇拥着叮嘱着。父亲没有来送我,母亲抚摸我的头,没有说话,她对父亲的决定只能无条件服从。
家里最小的妹妹是第二批知青,她返城后被安置在一个乡镇税务所,她的工作就是天天在农贸市场上一个摊位一个摊位收取税费,有时遇到小商户不情愿缴费,说脏话或者把钱摔到她身上,寒冷的冬天脚冻肿了手也冻裂了,有一天父亲出差路过这里,正好碰见妹妹脖子上挂着一个挎包,伸着手向商户征收税费,感觉自己的孩子像个乞丐,很心疼。当时如果父亲和妹妹单位领导打个招呼,妹妹就可能会调到一个轻松舒适的岗位,父亲他始终没有这么做。
父亲宽厚仁慈关心爱护群众。我听母亲讲过两件事,那是在60年代生活困难时期,我们兄弟姊妹几个还小,由姥姥在家里照顾我们,父母都在乡镇区委工作,他俩的工资勉强支撑着家里生活。当得知有几个亲戚家的表哥表姐因为吃不上饭,都辍学到处讨饭吃的情形时,就把他们都接到家里和我们一起生活,让他们饿不着肚子,继续供他们上学,直到完成学业,有的入伍参军、有的成为教师、有的成为售货员。现在这几位表哥表姐年纪大的都已经80多岁了,每当聚在一起说起我父亲,眼里总会浸着泪花。
还有一次,父亲和母亲骑车从县里开会回区委,路过一条河堤时,发现河堤上两位老人和两个孩子蜷缩着围坐在一起,冻得瑟瑟发抖,父母上前问他们,原来是家里房子被大水冲塌了,跑到河堤上躲避的,父亲急忙把自行车上自己的行李被子给他们披上,又把随身带的煎饼递到他们手里,母亲把身上仅有的几元钱给了他们。几年过去了,有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,他提着一篮子自家种的桃子,自我介绍,是他父母让他来感谢救命恩人的,打听了好几年才打听到父母的名字和住处。父亲得知他们家又盖了房子时,会意的点了点头。
父亲是我们的良师益友。在我们兄弟姐妹中,就我在外地工作,父亲心里自然多了份牵挂,每次到济南出差,一定抽时间和我见面,给我带来家乡的美食,嘘寒问暖,传递满满的父爱。每当工作中遇到困难和不如意时,父亲总是耐心的开导我,鼓励我,让我树立信心。父亲喜欢我的文笔,我们父女俩经常磋商文学诗歌方面的写作体会,每当我有作品在报刊上发表,他都会看好几遍,读给他的老伙计们听。
2008年,我爱人被组织选派到新疆喀什地委挂职锻炼三年,当时的新疆还存在不安定因素,我爱人担心双方父母为他担忧,出发前专门回老家看望老人们,父亲得知后,脸上掠过一丝忧虑,从他的表情里看得出,他有些担忧。但是父亲他不会阻拦,他把我爱人叫到身边,从书橱里找出一本全国地图册,用手指着新疆这个位置,语重心长的嘱咐着:“你不远万里去支援新疆建设,任务很光荣,也是咱家的光荣,爸爸盼着你完成任务早日归来”。我爱人没有辜负党组织和亲人的嘱托,圆满完成三年援疆任务,被新疆自治区授予“援疆先进个人”。就在我们全家准备迎接我爱人胜利归来的时刻,省委组织部又通知他继续留任援疆三年,我爱人是军人出身,听从命令服从指挥是军人的天职,他完全服从组织的决定,当他把这个消息再次告诉我父亲时,老父亲表现出的依然是鼓励和支持。
家里有一张全家福照片,是父亲生前的最爱,这张照片是他的孙子考上大学那年拍的,照片上父亲笑的非常灿烂,他之所以如此高兴,一是孙子以优异成绩考上211重点大学;二是这张照片上祖孙三代全部都是共产党员。孙子没有辜负爷爷的期望,高中阶段德智体全面发展,毕业前就被学校发展成为一名光荣的预备党员。父亲在照片的底面写下了“党员之家,人才辈出”,他嘱咐孙子,要继承祖辈的优秀文化基因,好好学习。孙子带着这张“全家福”进入大学,选择了爷爷从事过的农植专业,之后又考入了学校重点班“张之洞班”,并且当选了团支部书记。
上了年纪的父亲,就喜欢我们回家陪他说话,他的笔记本上记录着我们工作生活中的进步与收获。每年春节大团圆时,他和母亲除了准备一桌丰盛的大餐,都要做一个“总结性讲话”,父亲善于表扬,母亲则注重提醒,老两口一唱一合,成为我们家春节餐桌一道固定的菜。现在父亲走了,92岁的老母亲眼睛看不大清了,思维也不灵活了,但是到了过年团聚时,她一如既往或多或少总要讲几句。
去年,我和爱人回老家参加了一个家庭聚会,大家提议建立一个手机网络群,我们共同给这个群起了个名字叫“根深叶茂大家庭”。这个群是由三代人组成的,通过这个平台,大家分享着家庭的幸福、分享着生活的乐趣,分享着尊老爱幼的美德、分享着成功与收获的快乐。
宋代文学家欧阳修说:“故其競競勤勤,不忘前人,是以根深而叶茂”。父亲虽然离开了我们,在他身后的一群人,继续弘扬和传承着“爱党、爱国、爱民、爱家”的光荣传统和优良家风。
(作者系山东省发展改革委退休干部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