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变了”
赵 兵
某日,与久违的、一起光屁股长大的朋友相约,说是一起喝喝茶聊聊天。见面的那一刻,他是迎面奔跑着过来的,随身带来的旋风中有过去的那种陈旧的味道,他粗糙的大手很有力,感觉再使点劲就能捏碎我手指关节似的。
落座后,朋友不容我开口,就滔滔不绝的晃动着嘴唇,讲累了就大口喝着我为他沏的崂山绿茶,尖尖的喉结在黝黑皮肤的衬托下,随着咕咚咕咚的声音上下复动,用手背擦完的嘴角处还挂着少许白沫。
忽然,他快速的言语戛然而止,端详了我一会儿,突然冒出一句:“你变了”。这,让我不知所措。
朋友小名叫“元”,我也一直随着他的家人叫他“元”,以至于我竟然忘掉了他的大名,只记着他姓孙。当年,我们两家离着不远,一条小河和河埂上的一条小路把我们两家隔开,虽然住的很近我们却有不同的生活轨迹。小河的北边是“元”住的村子,小河的南边是我们的部队家属大院。元很少来我家玩,他说害怕我们大院门口持枪站岗的战士,就是必须路过的时候他也会绕着走,躲开那个有岗哨的大门口,平时都是我去他们家玩,他们家有我喜欢的大玩具一辆手推地拱车,当时胶东农村家家户户都有这种独轮小推车,它让我有一种驾驭的成就感。我在元的指导帮助下,从能够掌握平衡推着它上路,逐渐的能用它推两颗白菜,再渐渐地能推一筐萝卜了。我还喜欢吃元的妈妈做的菜角,当知道他妈妈在家包菜角时,我就拿着元稀罕的压缩饼干,去他们家换黑黑的菜角吃。地瓜面菜角,外面是甜甜糯糯的,里面是鲜鲜的时令蔬菜和小鱼干,他妈妈做的菜角是我童年记忆里最好吃的美食之一。
我们每次在一起玩都会有一种没有尽兴的感觉,回家的时候我们就会相互搂着肩膀,元都会送我到小河边。
元起身说,要回去给家人做饭了,我没有挽留他,也没有搂着他的肩膀,更没有扯着他的手,只是客气的把他送至大门口。我回来后,看着元坐过的位置发呆,脑海中一直重复着元说的话:“你变了”。
咋一想,几十年过去了,不变才怪呢。再思前想后的捋了几遍,正如元所说,也感觉自己的确是“变了”。
童年,我对遥远的将来充满遐想,但对想象的未来却没有什么预期,也就是瞬间一念,我把这个时期称为“我的空想主义时期”。“捏”(那)个时候河水清澈,小河里有鱼有虾,渴了,在河边趴下就能喝到甘甜的河水,一根麻绳系个疙瘩,再蘸点猪血就能在河沟的水草里钓出一只大鳖来。天真、快乐、幻想,是我童年时代的代名词。
初步社会,我对工作所接触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,生活中也有自己的目标和追求,虽然目标很小,也许就是一个名牌皮钱包或一辆名牌自行车之类,但是也必须经过辛勤的努力工作,才能在工资和奖金上交父母后回馈的零花钱里实现。我把这个时期称为“理想主义时期”,青涩、上进、好学和不服气,是这个时期的具体表现。
而立之年前后,经历过挫折,尝过艰辛和无奈,体会到了世界的缤纷复杂,对事物的认识,学会了开始跳出事物本身看事物,感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很现实。我把这一迷茫阶段称其为“现实主义时期”,谈钱、吹牛、攀比、盲目广交朋友,代表着这一时期的浮浅。
再后来,偶然的机会,发现帮助(“施舍”)别人后会给自己带来一种内心的满足和快乐。从此以后只要发现我家周围有工人在为公共设施施工,我都会泡壶茶放到楼头的石桌上,招呼大家来喝茶(“奉茶”),虽然心里有一丝“私利”(希望人家搞好质量,自己也能“享受”),可是还是在看到工人们的感激笑脸后得到内心的满足。
“奉茶”之后,我又有了新的变化,从以前追求的“书画琴棋诗酒花”,逐渐转变为“柴米油盐酱醋茶”。更多的是寻求一种无我的生活状态,对内追求的是从容和淡定,对外崇尚有情和无争。自标榜为“追求超脱主义”,对精神享受的追求大于物质享受,内心的感受也多于对生活的热情。
“元”没有考上大学,回乡务农了。他儿时的天真,被血脉里继承的、朴素胶东民风的热情和真挚所代替,并逐渐在辛勤的劳动生活中锤练的更加淳朴。相比之下,我在城市效应的影响下,的确是变了,变得想返璞归真。可是,回不去了,真的回不去了。
我忽然感觉有一种无形的风,托着懒散的我,飘在半空中,像德国诗人海涅所描述“哲学家”一样,自认为观察了世界,了解了人生。
我与元匆匆一聚,未暇畅谈,深以为憾!
(2020年8月.28日于威海)
( 赵兵,男,1966年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。1985年参加工作,曾在商业系统、水利系统工作,2001年调入威海市物价局,2005年任威海市价格认证中心主任至今,2019年该机构转隶威海市发展和改革委员会。)